来源:昭通日报
2023-11-19 08:0010月,西南地区云贵川交界的森林里,一场秋雨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渗透进土地,前段时间接近干涸的河谷重新奔流起来,哗啦作响。河水流过无人涉足的高山森林,从悬崖汹涌而下,冲刷着巨大的石头,带走树叶,蜿蜒曲折,最终汇入三省交界的赤水河中。
全长五百多公里的赤水河,发源于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,有四分之三的流域都在大山之中,可以说是长江上游唯一未经污染的支流。这里保存着大量的珍稀物种,周围有很多森林公园和自然保护区。河水、森林、土壤、野生动植物,共同构建了这片原生态的乐土。
河水流经的山野中,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外,有一群与森林亲近的人。要去拜访他们,需要先开上两三个小时的山路,在雾里盘山摸索,接着再在土路上颠簸几十分钟,最后才在密林深处找到那栋年代久远的小楼。他们离自然很近,一出门就是满眼绿色,雨后空山一片静谧,手机时常没有信号,蜘蛛和小鸟在身旁织网筑巢。他们隔三岔五,会用齐人高的长柄刀开辟出一条野径往深山里去,目的是排除各种安全隐患。迷彩服使他们隐没其中,和大山融为一体。
双河坝种花人
山里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。趁着雨停的间隙,王运芳赶紧换上胶鞋,拿上长柄刀、望远镜,又到林子里巡逻去了。她并不喜欢长筒雨靴,虽然防水,但走路不方便,没有胶鞋来得轻巧。她和丈夫两人一起,身后跟着小狗乖乖。很快,乖乖跑到前面,不时回头看看,好像在抱怨为什么主人今天走这么慢。
王运芳是四川泸州福宝林场双河坝管护站的站长,也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几位女护林员之一。站在十里地外,都能听到王运芳的声音。她说是“小时候吃红苕噎的”嗓门变大了。王运芳的父亲曾在林场从事木材销售工作,所以她从小就在林场长大。19岁从技校毕业后,因为成绩不好,选了森林保护专业,被分配到林场,干起了护林工作。今年是王运芳参与护林的第29个年头。她的丈夫也是一名护林员,两人同在双河坝工作。
双河坝管护站大约覆盖了四万余亩的森林面积,在这里的六年时间,王运芳也只涉足了一半左右的地方。他们的巡逻路线并非山下平坦的小路,而是需要开辟路线向上攀爬,用王运芳的话来说,他们的“领地”在平地之上。她指着我们头上遮住半边天的高山——那才是护林员的日常。
两个月前,她在巡山时摔了一跤,左脚脚踝还有些肿。若在平时,爬树、爬山对她来说都不在话下,今天她走得稍微慢一些。巡山最重要的是检查有无火灾隐患,同时,他们需要查看沿途树木的生长情况,观察树冠来了解有无虫害,还要留心有没有乱砍滥伐,有没有种植毒品植物,有没有人猎捕野生动物。
现在,村民的森林保护意识已经有了很大提高,但诸如此类的现象还是偶尔存在。王运芳说,2022年她和同事在山里发现了十多个狩猎工具,一只果子狸被夹子夹住了,在他们的帮助下才得以脱身。
王运芳喜欢走在山里的感觉。不过二十多年前,女护林员是不能巡山的。她们主要负责后勤,给其他人做饭或者接待来访者。有空时,王运芳经常站在山脚下,眺望远处山峦,向往那里的广阔世界。“我煮饭实在煮够了,想去巡山。”后来,女护林员终于可以上山了,她从来没觉得辛苦过。
走进林子里,沐浴在阳光下,听着林涛翻滚,王运芳觉得自己成了自然的一部分。森林、昆虫、青苔,甚至地上的腐叶,都比在厨房里煮饭好。她回到了童年,没有男女长幼,无所谓规则,也无所谓成就。
山中是另一个世界。王运芳低头在一堆落叶间捡了个酸枣,兴致勃勃地说起山口的“土荔枝”成熟了。拇指头大小的果子长得像荔枝一样,入口清甜,所以护林员们给了它这个称呼。当不熟悉大山时,人们可能会觉得这里神秘危险,一旦熟悉之后,山野处处可以带来惊喜。竹笋、木耳、蘑菇……这些纯天然的食材都可以轻易在山里找到。运气好时,王运芳和同事还会遇到野生动物,远远同它们打个照面,又目送它们很快消失在林子里。
通常情况下,护林员是不允许一个人上山的,他们至少要两两结对。若走得近,可以回到管护站吃午饭,但若走得远,他们就要带上干粮,算好时间,务必赶在天黑前回来。夜间的山林里没有浪漫,必须准备充分,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。王运芳并非大家想象中那么胆大,事实上,她非常谨慎。近三十年的护林生涯里,她都没有遇到过大的危险。
王运芳喜欢山里的花花草草,当被问及最喜欢什么植物时,她脱口而出:兰花!站在双河坝护林站前的坝子里,抬头望去,那个摆放花盆最多的地方,就是王运芳的房间。大山里也生长着很多兰花,巡山让她有机会可以凑近瞧瞧这些可爱的野生植物。一说起兰花,她兴奋难掩,阳台上的花草在春天开得最热烈,这些都被她记录在手机里。
三个男人一个家
除了巡山,向村民宣传防火知识是护林员工作的另一项重点。沿赤水河逆流而上,云南省昭通市威信县,三个男人守护着大楠木营林区,这片一万多亩的林场种植的大多是杉树。相比于福宝林场,这里视野更为开阔,大雨过后,云雾散开,爬上山顶,可以眺望到被山峦簇拥着的威信县城。
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是卓刚华。他今年也有五十岁了,是大楠木营林区的总指挥。和王运芳一样,卓刚华也是“林二代”。在大楠木的二十多年时间里,卓刚华、罗宸、范贤钊三人共计种下了3000余亩杉树,1000亩竹子。他们跑遍了周围6个村庄,深入每家每户开展防火宣传,和村镇6所学校的老师孩子都认识。三人工作二十余年,大楠木营林区没有发生过一起火灾,并在向村民宣讲防火护林知识时和村民建立了良性的互动关系。
护林工作并不是死板地把人赶出去。卓刚华说,有很多人来林场游玩时都喜欢烧烤,但如果一味禁止,可能会让游客躲到森林里去生火,所以他们主动把巡护站前的空坝子免费提供给游客。这样,游客玩开心了,也就有效防止了他们违规到森林里去生火。空闲的时候,卓刚华三人还会和村民唠家常,一来二去,开展宣讲工作就更顺畅了。
正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工作中,卓刚华认识到“林场的作用真的很关键”,不仅是他们三人的饮食要依靠脚下这片森林,周边村民的基本饮水也是如此。他真切感受到人类的活动对森林的生态影响很大,比如,开山修高速那几年,林子里的水变少了。他说不清楚其中的科学缘由,但他知道,他的工作很重要。
当然,与村民打交道的工作一开始并不轻松。卓刚华回忆,1990年,当地村民的生活非常艰苦,他们会偷盗杉树。于是他和其他护林员只能每天巡山,晚上也会住在山上。冬天遇上大雪时,条件就更艰苦。后来越来越多的村民外出务工,生活渐渐地富裕起来,到山里偷盗木材的人也变少了。
大楠木营林区的巡护站在半山腰上,是一栋两层高的水泥房,建于2009年。除了三人吃饭的地方和宿舍,其他房间都空着。曾经林场需要靠卖木材自负盈亏时,这里住满了工人。森林被保护起来之后,工人们全都离去,只留下他们仨。人群离开之后,山中忽然安静下来,只剩最基本的东西:食物、饮水和住所。
工作之余,他们把屋外的荒地开辟成了一片菜园,种上茄子、南瓜、玉米、白菜、萝卜。几十年前工人们种在两侧的板栗树已长成大树,不过他们说更好吃的还是林场里的野生板栗,个小,但是烤出来更香。除了肉和米要从外面采购,其他蔬菜都实现了自给自足,饭菜缺点调料,就去地里摘把辣椒、薅把薄荷,一碟出神入化的辣椒蘸水就做好了。
三人对此依然不满足。管护站背后,他们正在尝试种植菌子。一楼空置的地方堆放着晒干的苞谷和辣椒,窗户上挂着成串的干玉米,可以做玉米饭、玉米馍馍。不知道是谁想到的办法,把干玉米粒撇下来放在炉盘上烤成爆米花吃,味道好极了。
卓刚华说,过去他们还会养鸡,最多的时候有100只。“现在年纪大了,懒得折腾了。”这是他的谦虚之辞,事实上,他们早就把这栋小楼“折腾”成一个家了。
对抗孤独的人
一个护林员,首先要以“孤独”为友,下一步,则更要成为敢于与“孤独”对抗的人。环境闭塞、信号不佳、社交匮乏,在我们接触到的护林员中,很少有人是被大自然“吸引”过来的,大部分人留在山里,都是为了生存。
几乎每个护林员都养了狗。王运芳的乖乖是她收养的,在两岁时它被顽童打坏了一只眼睛。王运芳走到哪里,乖乖就跟到哪里。巡逻车发动机一响,乖乖就兴高采烈冲上副驾位置趴着。如果不让它跟着巡山,它就立马耷拉下耳朵,不开心但听话地走开。还有另一只留在站里看家的小狗小虎,它的一只前脚在捕猎者的陷阱中受过伤,留下终身残疾。它比乖乖更瘦,但看起来更凶。有陌生车辆或人来了,小虎就冲出院子叫个不停。它们是护林员最好的山中伙伴。
护林员们自有各种打发孤独的办法。比如围炉炖一锅荤豆花,喝点山城啤酒,打打“泸州大贰”。福宝林场最深处的桃子崖管护站只住着一位护林员,他最近新添置了一套卡拉ok设备,王运芳有时会和同事们一起到这里来唱歌。深夜的大山伸手不见五指,歌声却在河谷自由回荡。
到了雨季和冬天没法巡山的时候,大楠木营林区的“老二”罗宸喜欢下象棋。巡护站空坝子里有张石桌,桌上浅浅刻着棋盘。和卓刚华“吃”牌的掷地有声相比,罗宸则显得慢悠悠的,像虚怀若谷的世外高人,“吃”得轻盈,赢得淡定。
“选择护林员,就要耐得住寂寞。”王运芳经常对年轻护林员这么说。可能是孤独,让她有更多心思去观察自然。虽然王运芳拥有宽裕的假期——一年130天假期,但她没有哪一年休完过。她会把下山的机会留给年轻人,从今年开始到现在,她总共也就离开了五十多天,最长连续在家的时间不过五天。
“我回去就心烦意乱。”王运芳说,她休假时一般也会把乖乖带上,但这只狗在县城的家里总是待不住。王运芳觉得自己和乖乖一样,在城里已经极度不适。可能是空调不如自然风凉快,可能是宿舍阳台上的兰花需要她浇水了,也可能她只是享受和护林员伙伴们一起对抗孤独的感觉。
一座大桥,两代人,和两个世界
这份“孤独”的工作很多时候是以家庭为单位代代传承的。12岁的徐静和王运芳、卓刚华一样,大自然就是她童年的游乐场。她和父亲徐思红、爷爷徐青明一起,生活在贵州习酒镇周家岩的山上,赤水河就从他们家门口流过。
每天,父亲会骑摩托车送她去山下习酒镇中心小学读书。放假的时候,她一边在半山腰上放羊,一边等爷爷巡山回家。徐青明护了一辈子的林,和其他护林员相比,他的打扮显得更简单朴素一些——一顶草帽,手臂上别着写有“护林员”三个字的红袖套,斜挎包里日常装着水、防火宣传单,这些基本就是徐青明的全部装备了。
为什么要护林?“这是与过日子有关的问题。”徐青明向村民讲解护林的重要性,对方要是不听,组织就会扣除其每年村中的分红。他发现,当护林和村民的日常生活挂起钩来,村民们乱扔烟头、焚烧秸秆的行为就少了很多。
徐青明时常带徐静一起进山。对于巡山,徐静既害怕又兴奋,她怕“会闯到鬼”,但荒野里的那种莫名的神秘感,又让小姑娘心生向往。
在“超级工程”赤水河红军大桥下,我们给徐青明和徐静拍下了一张合照。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着,几代人的光阴重叠了起来。老一辈为后代护住了一片森林,守住了一个家,绿水青山中,后一代才能继续快乐成长,并找到机会从大桥一路走出大山,去探索更广阔的天地。
如今的“林二代”不多了。因为工作环境艰苦单调,工作繁重,待遇普遍不高,很少有年轻人愿意留下来。相关统计显示,截至2022年8月,中国各类护林员人数超200万人。其中46—60岁有50余万人,占了护林员的四分之一,61岁以上有近6万人。
王运芳说,他们最近新招的护林员几乎都是退伍老兵,不再是像她这样的“林二代”了。尽管身体素质过硬,但王运芳觉得,他们和森林之间可能缺少一种天然的连接。不过幸好,这种连接可以在工作中慢慢培养。
另一方面,赤水河浸润出中国酱香型白酒的黄金产区,其沿岸的酒企也在积极回馈生态。习酒关注到了这片森林的守护者。“习酒·吾老安康”赤水河流域护林员关爱行动旨在帮助赤水河流域内较为困难、为保护绿水青山作出突出贡献的老龄化护林员群体。此项目共使用公益基金620.88万元,计划以每人3000元的标准向流域内1964名护林员发放慰问金,同时向36名优秀护林员每人提供1套专业装备。习酒呼吁更多人关注护林员群体的生活境况,也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保护生态、回馈自然的价值。
早在31年前,习酒就组织学者开展了千里赤水河的考察行动,不仅探寻了赤水河的源头,也在很早之前,就立下了宣传和保护赤水流域生态环境的基调。2018年,习酒向赤水河源头云南省镇雄县捐赠生态扶贫资金400万元。2022年,习酒又向上海长鱼长江水生生物保护基金会捐赠665万元,用于开展以赤水河流域为主的生态保护和修复工作;向习水县农业农村局缴纳管理经费75万元,用于支持长江流域水生生物保护、生态修复。
保护赤水河,不光是护林员的工作,更是一场云贵川三省多方协同的大作战,需要如护林员、当地百姓、企业等的联动合作。习酒将“生态”作为企业发展的四条底线之一,除了关注护林员,在其生产过程中,也将节能减排、清洁生产、高标准处理污水等环保理念一以贯之。
赤水是一条生态河,也是一条英雄河、美酒河,它塑造着沿岸生灵的性格和品质。君子如水,随方就圆,无处不自在;君子如水,利物不净;君子如水,有容乃大。护林员日巡一山,日栽一苗,守住这片大山大河,不愧为君子。习酒也一直用实际行动诠释“敬畏天地,崇道务本”的君品文化,肩负起了生态保护的社会责任。
尾 声
山中的日子如流水,48岁的王运芳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。她有一些模糊的退休后的生活计划,比如做点小生意,如果实在不适应,她就回来继续和丈夫一起,“他还有9年才退休,我还可以继续住在山里。”
不过,这些都是两年后的事情,对王运芳来说,与河水、高山和森林为伴,过好当下的生活最重要。
摄影家安塞尔·亚当斯曾这样描绘隐藏在生活里的动人时刻:“在这个浮夸的年代,环游世界追寻伟大事物容易,留心身旁发生的微小奇迹很难。晨曦、花朵和许多不为人知的琐细事物,构成了世界的美丽所在。”赤水河的倒影里,护林员的渺小身影变得纤长。山环水抱处,朴实生活中,他们在努力探索生活的本质,亲手创造生命的意义。 (文稿来源于《南方人物周刊》)
作者:易 安